认识冬平,算算也有八年多了。1998年的夏天,我与台湾知名摄影家张照堂先生,一起参加了在广州举行的“新闻摄影高级研习班”的研讨活动,初次结识了冬平,以及树勇、京涛等人,展开了我们几位坐落在海峡两岸的珍贵友谊。从一开始,冬平就是一位特别让我感到厚实、信赖、温暖的朋友;后来我从京涛与树勇那儿知道,冬平在其它朋友之间,给人的感觉也正是如此。我庆幸在与中国大陆摄影专业人士的第一次接触里,就能碰见这些深刻、锐利、又情深义重的朋友们,特别是沉稳、宽厚的冬平。(chinesenewsnet.com)
冬平为人谦抑、低调,极少谈及自己的专业成就。我于该年在广州与他的碰面,一见如故,把酒叙谈,却几乎没有听他说到自己的摄影。及至返回台北仔细翻读他致赠的《精神病院》摄影集,才看到他极简略的个人经历里,包括了在1992年已夺得美国全国新闻摄影协会之“年度照片大赛”(Picture of the Year,或POY)的图片故事类优等奖。我曾在美国念过新闻摄影,知道这个全美最重要的、规模最大的新闻摄影专业记者的年度大赛,要得奖非常不容易,遑论“图片故事类”这项主要的奖项。而冬平则云淡风清,从不提这些辉煌的成就,只像是个温暖贴心的兄长,随时照顾着身旁朋友的各种问题或需要。(chinesenewsnet.com)
![]() 中国大陆《民族画报》社记者袁冬平的纪实摄影集《穷人》,由美国溪流出版社出版,图为该书作品之一。(溪流出版社供稿) |
冬平的《精神病院》与《穷人》,在主题上大可以操作成视觉耸动的材料,但是他没有这么做。在这些不幸的社会边缘人图像里,我们极少看到不忍卒睹、或哭天抢地的悲惨景象;我们看到的,大体上是被摄对象在生活现场的平和、人性、尊严的常人的样子。这正是袁冬平摄影里最重要的讯息与意义之一:当国内外的主流新闻摄影实 践,总是努力将这个世界里的人与事,表现得个个看起来“异常”、特殊(因此可以剥削为“新闻”、甚至“独家”)时,袁冬平一以贯之地将一般大众视之为特殊 甚至奇观的社会底层的人们,还原成“正常”的人。透过他看起来平淡无奇、没有花招的观看方式与图像构成,冬平相机两端的人,都没有被扭曲:镜头前的题材, 没有变成“商品”;观景窗后的人,尚未异化成为了得奖或卖照片而拍照的“专业新闻摄影家”。镜头确实会说话。它能够多深刻地陈述复杂的现实,还需要争辩,但它也许首先能够相当准确地说了关于一个摄影创作者,是怎样的一个人。(chinesenewsnet.com)
![]() 中国大陆《民族画报》社记者袁冬平的纪实摄影集《穷人》,由美国溪流出版社出版,图为该书封面。(溪流出版社供稿) |
而关心摄影文化的人,则至少必须深思传统纪实摄影之话语能力的问题:它到底有没有、或有多少陈述政治的能量或空间,而不仅止于容易变成中产阶级读者之新消费的“人道关怀”?也就是说,纪实摄影是否穷尽了再现复杂真实的可能,与成为基进政治之另一个开路者的可能?《穷人》是一个很好的文本,值得我们藉以再一次思索这些问题。(chinesenewsnet.com)
当然,《穷人》的价值不止于此。透过这个题材,我们也可以反省关于中国社会的贫穷问题,还有哪些观看的方式与角度。台湾曾经走过贫穷的岁月,虽然后来开始 富了,可许多物质上富起来的人,贫穷的心态并未离开,或者除了金钱之外一无所有,仍在一种十分贫穷的心理或状态里。在中国当前几乎全面向钱看的价值取向、 与赤裸之资本主义操作的社会景观里,我也想起一位上海友人的话:“上海已经穷得只剩下那些高楼了”。袁冬平的《穷人》里,呈现着贫穷但仍带着人性之眼神与 真诚样貌的各个角落的人们。这些人的真诚样貌与眼神,如果也随着更赤裸、掠夺性的资本社会运作而逐渐消失的话,那么“穷人”所指涉的,就不那么是这些被呈 现在摄影集里的人、而更可能是画册外的那些疯狂追逐着物质中国的人们了。(chinesenewsnet.com)
(郭力昕,摄影评论工作者,任教于台湾政治大学传播学院。本文为袁冬平纪实摄影集《穷人》序之一,该书由美国溪流出版社出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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